第32章 身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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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熟到不能再熟的朋友,可眼前的女人卻讓她覺得很是陌生。
“……看樣子,只有我被蒙在鼓里……”甩了甩頭,韶陳振作了一下精神,企圖揮開自己心中涌起的怪異。以谷曉語的縝密,會知道父親的事情也沒什么可稀奇的。那本來就不是秘密,是她太過遲鈍,才會這么多年一無所知。
“放心吧,我沒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就好了?!?/p>
打發人雖然不禮貌,但對方是谷曉語,以她們的交情倒是也無需客氣。只是,她現在還無法自在的面對谷家人,就算是發小的谷曉語,也會讓她覺得周身不舒服。
“放心?呵,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看來是我高估你了?!?/p>
好友臉上的厭惡赤.裸到沒有掩飾,明明白白的告訴她自己所感受到的怪異,并不是錯覺。只是,她不明白……
“你說高估,是什么意思?……谷曉語,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期盼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只要一想到你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就從心里往外覺得興奮?!?/p>
嘴里說著疑是斷交的言詞,谷曉語的語氣卻平靜的仿佛在談天氣,臉上沒有多少高興的感覺,只是眼睛和身體都宛如看到什么讓人惡心的爬蟲一般,嫌棄著往后撤了一步。
不知是不是已經在一天內經歷了太多變化的緣故,韶陳有些茫然的望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脊背雖然因為不好的預感而陣陣發麻,可腦海中卻沒有那種驚雷般的嗡鳴。
至少,她還能從嗓子深處找到自己的聲音,不至于整個閃失到不知所措:“……期盼很久了?我一直以為,我們是朋友……”
“那是你想多了。我以前就多少次對你說過,我們是親姐妹?!?/p>
“姐妹”這樣的詞匯聽進耳朵,韶陳脊背上斷裂般的麻痹感瞬間消散不少。連帶著,糾緊的心臟也跟著稍微舒緩開來,她幾乎可以聽到血液在血管里重新流動的聲音。
“既然我們情同姐妹……”既然你也認可我們情同姐妹,那又何必在這種時候對我說這些?
原本只是一句簡單的,想要將不快帶過的,讓自己釋然的疑問,可韶陳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谷曉語給打斷了。
“情同姐妹?哼,所以我說,我還真是高估你了。你不是去知府看過戶籍記錄了么?怎么,你的理解能力,就只能停留在你父親做過我母親的小待,這種程度?”
血液瞬間沖至天蓋,韶陳眼前猛的發黑,身體也不由自主的顫栗了一下。腦海中越來越鮮明的不詳預感,讓她想伸手去堵住谷曉語一張一合的嘴,或者干脆堵住自己的耳朵。然而,她的身體卻如同被冰封了一般整個僵在那里,連一根指頭,都無法隨心所欲的移動。
“我說我們是親姐妹,你聽不懂么?你,是你父親韶華,與我母親谷天梅的孩子?!?/p>
“……不可能……”
“不可能?”
就像聽到什么好笑的笑話,谷曉語的嘴角上揚起了一抹嘲諷的弧度,一個大步欺身上前,一伸手,就輕而易舉的捏住了面色發青的韶陳的下巴,
“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陳家家主是???,那可是一身掩也掩飾不住的異域風情。你看看你自己,身上哪有半點她的影子?”
“回去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的臉吧!你的眼睛雖然像你父親,但眉梢和下巴,都是谷家人的樣子。你想想這些年,有多少初次見面的人認為你我是親姐妹?你還真當各個都眼拙?別蠢了!”
“想想自己為什么不姓陳吧!你的臉就是活生生的證據!”
滿意的看著已經面無血色的女人整個癱下去跌坐在海咸樹下,谷曉語只覺得胸口有種說不出的快意,就連她一直以穩準著稱的握劍的右手,都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栗起來。
慢動作隨之蹲在韶陳面前,谷曉語盯著女子那雙已然失去焦距的,不復神采的眼睛,刻意清晰的,一字一頓:
“竟然沒有臉紅脖子粗的反駁我?看這樣子,你原本也不是一點都沒察覺到嘛。是一直在逃避么?倒的確像是你的風格?!?/p>
“……谷曉語……”
焦距依舊渙散著,韶陳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真切。那副話語含在嗓子里喃喃的樣子,與其說是疑問,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的?”
大概是沒料到韶陳還有提問的余力,谷曉語表情意外的挑了挑眉,保持著蹲在女子面前與其平視的姿勢,耐心十足地:
“很小的時候,在我第一次見到你之前。其實嚴格說起來,你還是谷家的長女呢,雖然是個野種?!?/p>
即使聽到“野種”這么刺耳的詞匯,韶陳也依舊是一副恍惚的模樣,臉上見不到任何諸如氣憤,或者惱怒之類的神情。
“……那么早……所以一直都是,厭惡著我么?”
饒有興致的看著韶陳的反應,谷曉語偏著頭猶豫了一下,卻沒有思考的太久:
“一直都沒感覺到么?其實啊,我一直都很討厭你。明明是跟父親的姓氏,卻不去追問原因。竟然還能厚著臉皮仗著陳家長女的名頭四處風流快活,這簡直就是作弊嘛。我每次看到你那副一無所知的白癡樣子,都會覺得無比礙眼?!?/p>
明明只個沒有才能和用處的,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廢物!明明無論哪里都比不上文武雙全,備受重用的自己!明明就是個連姓氏和戶籍都是別人的,根本入不得谷家大門的野種!就因為是那個人的孩子,母親的目光就只集中在她的身上,對明明是嫡出又優秀的自己卻連個敷衍的笑容都吝嗇!
“所以,才挑這樣的時間點,這么對我?就只是為了這樣的緣由?”
韶陳渙散的焦距開始慢慢集中,最后準對在她的臉上。谷曉語看著面前已然恢復清明的,正在與自己對視的琉璃眼,在暗暗驚訝與對方眼里竟然沒有絲毫水汽的同時,也驚訝于自己的動搖。
她的胸口,竟然還會對這個明明只是假裝做朋友的人,生出絲絲縷縷的痛!
那痛太過沉悶,顯然不是突如其來,而是被壓在心底被掩埋了太久,有種遲緩而綿長的鈍。以至于,她看著面前一臉慘白的女子,那句原本打算爛死在腹中,帶進棺材去的話,卻在不知不覺中,被某種莫名的情緒帶到了嗓子口,有了脫口而出的欲.望。
而她也真的這么做了。
“盡管一無是處……可是我知道,你才是母親,想要的,那個孩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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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剛放亮,安欣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吵了起來。
大概是外來者又是獨居男子的緣故,他與周圍鄰里并不親密。雖說如今鄰居們見到他也多少會打個招呼寒暄幾句……但那畢竟只是點頭之交,遠沒有熟到會隨意來敲他家房門的程度。
“安欣,安欣!快開門!”
門外的大嗓門很有不把方圓百里吵起來誓不罷休的架勢。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氣,安欣慢條斯理的披上外褂,又簡單綰了綰頭發,這才去給院外那個堅持不懈的鄰居開了門。
“你可算是起來了!”
門外果然是隔壁那個八卦又愛多管閑事,話多嗓門又大的中年男子。不等安欣有所反應,大嗓門就用一臉嫌他障礙的表情,一把推開他,很是堂而皇之的推門進院,然后連連沖身后招手。
“快快快,抬進來就成了。輕點啊,別磕碰著人家!”
安欣這才注意到,大嗓門的身后還跟著四個抬著擔架的成年女人,且擔架上竟然還躺著一個衣服和面孔都頗為眼熟的年輕女子。
四個女人都是左右鄰居,見他一臉愕然的愣在那里,其中一個(正是大嗓門的妻主)還很是好心的偏過臉來向他解釋了幾句:
“我家他,是今天早上在前面的白色沙灘發現你家妻主的。你放心,她應該沒什么大礙,只是厥過去了而已?!?/p>
目瞪口呆的看著大嗓門“率領”一干鄰居將人抬進主屋,安欣費力的緩了緩神,連忙抬起腳也跟著追進屋去。
被鄰居平放到床上的女子雙眼緊合,面色蒼白,若不是胸口還有起伏,這樣在如此大的動靜下還未醒過來的頹敗狀態,簡直就要讓人懷疑她究竟是不是尸體了。
視線掃過女子周身上下濕乎乎的泥沙,再掃過自己那床昨天剛洗過,現在卻被沾染上黃黑色的被褥,安欣費了好大力氣才將目光移開,將注意力集中到耳邊的嘈噪上。
“……你看看,要不是我早上去海邊拾退潮的海貨,你家妻主還不知道要在海咸樹底下凍到什么時候呢。我說小安子啊,等你妻主醒過來得好好勸勸她,晚上漲潮還留在白色沙灘,那可是很危險的啊。你們夫妻再怎么鬧別扭,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亂來不是……”
“那還真是,多謝了?!?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安欣壓著嗓子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道謝,很是成功的止住了大嗓門的喋喋不休。
而顯然是誤解了安欣皮膚下面的咬牙切齒,大嗓門頓了頓,然后表示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總結一句:
“總之,沒什么過不去的坎兒,你先好好照顧你的妻主吧,回頭我們再來看你?!?/p>
見四個鄰居女子不約而同的順著大嗓門的話向他投來支持鼓勵的目光,安欣嘴角抽了抽,終究沒說半句解釋的話,只是抿著嘴沉默著將幾個熱心的鄰居送出房門。
昨晚那個意外出現在巷子里,留下一身冷漠就頭也不回走掉的人,今早卻被鄰居們抬著進了自己家門。而昨晚那些對他明嘲暗諷,幸災樂禍他被“妻主”冷遇的鄰居,今早則是以一臉施恩的面孔,將“他的妻主解救回來”?!?/p>
人生這種東西,還真是處處都充滿了意外啊。
從嗓子眼里冷哼一聲,安欣鎖上了院門,一轉身回了主屋。
對鄰居解釋什么的,著實沒有必要。但屋里那個,也實在是個麻煩。想到這里,安欣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
昨夜女子那種居高臨下的漠視態度固然讓人不舒服,但比較起來,他倒更希望女子能繼續漠視他,最好無視下去。對方是世女,對他視而不見的陌生,也比忽冷忽熱的半吊子上心,強上太多了。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p>
剛推開臥室的門,意料外撲面而來的道歉,讓安欣不由得整個人一頓。
前一分鐘還挺尸在那里,一副半死不活德行的女子,現在卻已經面無表情的坐在床上,一雙琉璃眼清澈明亮,沒有半分懵懂的痕跡。
“……你什么時候醒的?”
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個顯然不是剛“睡”醒的女人,安欣袖子下的拳頭不由得緊了緊,一股疑似被作弄的不明怒火也開始順著血管蔓延開來。
“她們在白色沙灘上搬動我的時候。當時不知道她們要做什么,所以也沒睜開眼睛,想著觀察一下形勢再做打算?!?/p>
自動忽略關于沙灘那塊兒自己沒興趣知道的部分,安欣強壓住心頭的火氣,保持著平淡冷靜的面孔,用下巴點了點院子大門的方向。
“既然已經醒了,那就請你自便吧?!?/p>
聽到他的話,本應該帶著歉意,施施然留下弄臟被褥的錢,然后自行起身離開的女人,卻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昨晚的冷漠和眼下出現的唐突,非但沒有半點從床上離開的意思,甚至還露出了一臉糾結的表情,連眉毛都緊緊皺成了一團。
“安欣,我記得……”
偏著頭陷入回憶狀的女人,用一副很是躊躇的樣子,小心翼翼的斟酌著自己的用詞,
“……以前在桃花鎮的時候,你曾收錢照顧過隔壁的小鰥夫,就是我的那個……”
聽著女人不合時宜的往事重提,安欣頗為不耐煩的挑了挑眉梢,連聲音也跟著不耐的低沉了幾分:
“所以?”
大概也感覺到了他的不耐煩,女人先是猶豫了一下,隨后又宛如下定什么重大決心一樣,突然抬起了原本躲閃回避的視線,正面直視著他的眼睛,然后語氣堅定地:
“所以,我愿意出你們那時三倍的價錢,請你照顧我一段時間?!?/p>
“什么?”
無法不驚訝,安欣瞠目結舌的瞪著一身泥濘坐在他的床上,滿臉嚴肅的女子,只覺得腦中憑空出現一群大象,一路嘶鳴著狂亂著無規則的狂奔而過。
莫名其妙的……這個女人,難道是,中邪了?